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煪腊肉 [复制链接]

煪腊肉
2025年1月24日 四川日报
□何为
  年关,杀过年猪,煪腊肉是农家人的过年仪式。腊肉是川人最爱的美食之一。他们称吃食黄亮透明、肥而不腻、熏香浓郁,巴掌大小的腊肉为“拈闪闪”。
  盘中的腊肉片可厚可薄,全看厨子的刀功。不论厚薄,上等腊肉每一片都是透亮的,黄澄澄、香喷喷、油油沁沁,看上去媚惑十足,格外诱人。人在异乡,我时常被“拈闪闪”的欢喜回忆扰得心神不宁。
  每至年底,我都会回想小时候看母亲做腊肉的情景。母亲做腊肉总是先把年猪肉切成长条状,然后码料,即抹上适量的盐,撒上红辣椒、花椒粉,稍晾,装入一个大容器里腌制两三天后,将肉拿出来接受烟熏火燎,熏肉的过程我们叫“煪腊肉”。煪腊肉有两种方法:肉多时,就搭起专门的架子,点燃柏树枝丫,将腌渍好的肉搁滚滚浓烟上煪;肉少时,就直接挂上柴火灶口,等待一日三餐的柴火烟从灶孔燎出来煪。因为填灶孔的燃料比较杂,常是树枝、芭茅、秸秆、稻草等,所以煪出的腊肉香味没有柏树枝煪的纯正、香味浓郁。
  用柏树枝煪肉要一两天时间,需要大量的柏树枝做燃料。我家房前屋后有十几棵高高的大柏树,树丫稠密,就像一个女人穿着公主裙,后坡上也长有一片柏树林,我家年年煪腊肉,年年不愁无柏枝可用。不过,爬上树去砍柏枝是一件危险、辛苦的事情。还好,我家弟兄仨,个个都是爬树的高手,每次都是二弟打头阵,在腰间拴一根绳子,别一把砍刀就爬上高处。他负责将柏树枝砍下来,我和三弟就把树枝扛回家,妈妈又将其分解,放在晒坝上晾晒两天备用。
  正式煪腊肉时,我们会选背风的墙角,搭起架子,把肉挂好,然后在下面铺上柏枝。由于枝丫还是半干状态,燃烧时会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,烟也很浓,一股又一股紧紧地将肉包裹,不出两天,肉就被煪得黢黑发亮,入了柏丫的香味和烟火气。这样,一大堆上等腊肉就煪成了。
  妈妈将煪好的腊肉挂在有粮仓的屋里,一长排,常常会吃上一年。腊肉不光人喜欢,老鼠也喜欢,所以家里就养了猫,用一根长长的绳将猫拴在腊肉下面守着,由于猫会叫,且身手敏捷,忠于职守,老鼠们也就知难而退了。不然,老鼠会将腊肉啃得只剩下一层硬邦邦的皮。它们还会顺着挂肉的绳子上下来回地挑逗人。
  挂在灶台上煪是长期的。从房梁上垂下来的一根粗绳,末端拴一把大大的多牙铁钩,把肉挂上去,一挂就是数月、半年甚至整年。灶台冒烟,还有火时常吐着长长的火舌舔过肉身,肉就被燎得滋滋冒油,慢慢地肉就被煪得黢黑又油光锃亮了。挂在灶孔上的腊肉最是方便吃。念头一转就取下一块,烧一锅热水洗一洗,再咕嘟咕嘟煮透,捞起来,切成片,整整齐齐地在瓷盘里码一圈,端上桌就成了午餐美味。
  伸出竹筷夹起一片透明的肉放入嘴里,油就钻满了口腔,但是并不感到腻,味蕾忍不住快活起来,人也感叹,“好厚的膘!好多的油!应该是200斤以上的大猪”“这肉煪得好!黄亮透明,都可以当镜子了”“好香,麻辣真够味道!上好的腊肉”。不同的食客吃进嘴里感受不一样,感慨也不尽相同。
  我家有一口大大的泥孔灶。年年煪出来的肉都黄、透、香、脆、油,既好看又好吃。妈妈说,腊肉好吃也有灶孔的一份功劳。
  我家煪腊肉用的是最传统、最正宗的土方法,年年不变。而侯伯伯家的腊肉做法与保存方法就不同了。他家的腊肉,先是用柏树叶子熏烤,待肉裹上一层烟熏火燎的“包浆”,看起来油沁沁的后,再用过去农村才有的一种黄草纸包上,用黏土连同草纸将肉严严地包裹起来,挂在堂屋梁上。当泥巴干了,腊肉也被密封得更加紧实了,想吃时用竹竿一戳,“叭”的一声腊肉掉在地上,泥巴壳摔碎散落。
  这种保存腊肉的方式有点像在做“荷叶叫花鸡”,与一般人家的保存方式迥然不同。所以,侯伯伯家的腊肉要比一般人家的保存时间要长一些,一年四季都能吃到。
  这种腊肉绝对没有“哈喇子”气味。其中一个重要原因,是那时几乎“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”,堂屋大门人进人出,风来风往,悬在堂屋梁上的腊肉始终处于通风凉爽状态,自然可以长久地保存。乡人们不知道,侯伯伯煪腊肉和保存腊肉方法是从哪里学来的。
  在我记忆深处,有一块腊肉最特别。那年,已有两年警龄的我刚刚分到一间勉强可以憩身的住房,却令我无比感恩。因为我供职的公安局里,不少老干警都没有分配到住房。单间房被隔开成两间,一间居住、一间做厨房与饭厅。上世纪90年代,工资低微,根本没钱去布置家当。不过,我光棍一条,也没心思讲究什么,里间除了一张床,就是一地的书。
  腊月里,我去割了几块猪肉,挂在向阳处的墙壁上。鄂西北一年四季阳光充足,昼夜温差很大,那几块肉虽没经过烟熏火燎地煪,却饱受阳光晒、冷风吹,很快就成了风干腊肉。
  大约是记性不好的缘故,其中一块挂在墙上长达数年,直到我离开公安局到了蓉城,它还挂在那墙上。临行前,我是打算把它炖着吃了的,可最终还是把它留了下来,权当纪念吧。有人说,经年的腊肉是可以当药的。也许,它会时时从梦中走来疗慰我的怀想之殇。
  如今过年,腊肉是人们餐桌上常见的美味,但是正宗土法做的腊肉却并不多。
  在罗目古镇,我看见一妇女,把一铁皮油桶架在路边,下面燃烧着从工地上捡回来的废弃木棍木块,上面码着一堆猪肉,有烟气从肉的空隙里钻出来,一缕缕地飘向空中。我好奇地走了过去。
  “这是在干啥呢?”
  “煪腊肉。”
  “腊肉咋这样煪?太不正宗了吧!”
  我十分担忧起来,记忆中的土法煪腊肉技艺会不会逐渐消失?到那时,我们又去哪里吃到“妈妈的味道”呢?但愿是我杞人忧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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